《逻辑起源》的创新点

哲学的生命也在于创新，但这是株千年为周期的铁树，无数的花朵都是狂花，再添几朵不足为奇，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磨灭追求真理和创新的勇气。

《逻辑起源》把“哲学”限定在一个这样的定义域里：哲学仅仅是探讨最一般性问题的学科，或者说是关于世界最基本因素、最基本存在方式的讨论。 这本书对此也提出了一些观点，我们可以来看看哪些是有创新的。

（本书沿用黑格尔的用法，逻辑一词指的是“自然规律”，不是指形式逻辑或逻辑学。）

1、自然规律从何而来的？

自古以来，大自然从来是神圣的，没有人敢去追问他从何而来，包括几乎所有的哲学家。直到生物学家达尔文提出了生物进化论，才提出了人从何而来的问题，康德作为哲学家提出了星云假说，猜想了天体的来源。但是还没有一个哲学家追问过自然规律的来源。查遍所有教科书，大家一口同声，自然规律是固有的。典型的表述是： “规律是客观的，既不能创造，也不能消灭，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规律总是以其铁的必然性起着作用。”总之，自然规律更加神圣。

对我们这些相信了进化论的人来说，这就出现了一个非常简单但又很严酷的问题，一方面我们相信自然世界是进化演变的，一方面我们又认为自然规律是不变的。这样自然规律就不能属于自然世界，自然世界和自然规律就不能属于同一个世界，我们就会面临两个分裂着的世界。

因此会导致这样一些问题：

自然规律是变化的吗？

自然规律放在哪里？

自然规律以什么形式存在？

我相信，无论我们将来准备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提出和直面这个问题就是有意义的。

2、自然规律是进化、发展、积累产生

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先讨论“自然规律放在哪里”。

假设1、我们只有一个世界，或者仅在我们的这个世界里；

假设2、这世界中所有的内容都是演变着的；

假设3、只有上述两条假设是不变的；

那么：

大前提   世界是进化的；

小前提   自然规律是世界自己的；  

结论     自然规律是演化的。

世界真的是进化来的吗？对此，我们只有有限的科学知识作为证据，在迄今所观察和实验的范围里，天体是演化的、生物是演化的、社会是演化的……，目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进化、演变而来的。但是，还不能据此就推断说整个世界都是演化的，因为自然规律并不能被直接观察，比如一些抽象的事实。1 + 1 = 2 是进化来的吗？难道说过去和将来1 + 1会不等于2 ？又比如，我们刚才使用的这个三段式推理规则也是进化来的吗？难道三段式推理过去曾经不正确，将来也会变得不正确？我们显然没有理由把三段式规则用于这个规则还没有产生之前或已经失效的领域。但是，这个领域的边界在哪里？用什么逻辑来划定这个边界？

所以，还不能断言这个大前提必然有效，因为“世界进化的规则本身是不是进化的”也是一个悖论。

其次，世界的逻辑真的属于世界吗？世界的逻辑是世界的子集吗？这可能也是一个悖论，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由于两个前提都充满疑惑，所以，企图把进化论贯彻到底的冲动并不是万无一失或自明的，都是值得探讨的。

《逻辑起源》试图展开讨论的就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主张。

并不存在另一个形而上学的世界，不存在一个以抽象形式存在着的纯粹“规律、理念、规则”的世界，自然规律就是世界的一部分势态对另一部分的限制性，是势态相互之间的限制，世界自己规定着自己，而这种规定性是演变的，发展的。

3、差别和差别者的世界

    既然试图假定世界是进化来的、自然规律是世界本身的内容、自然规律也是进化来的。那么，进化就必定有一个起点，这个起点的性质就应当是最初的世界或者世界的出发点，也就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性质和规律，也就是哲学家们苦苦追求的和争辩的“本源或本体”。

远古时的哲学都把本源指向具体的物质，如风、水、火、地、金、木、水、火、土之类的具体物质，逐步发展为“物质”、“精神”“阴、阳”等抽象概念。到了近现代，本源的概念开始向“being”集中，“存在”、“有”、”无”、“是”成了本源范畴方案的首选。

用极限追溯的方式一直向前，最终就会遇到“有”和“无，“存在”和“非存在”的边界，现代哲学的不同分支，其分界线正在于如何处理和理解这个极限。代表性的作者是黑格尔和海德格尔。

和他们不同的是，《逻辑起源》认为，有和无、存在和非存在本质上是一种差别，有和无、存在和非存在这些范畴都是处在差别中的差别者。这种差别者之间的差别关系是极限追溯法的最终尽头，同时也是一个新世界的开端，也是逻辑（自然规律）的开端。差别者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个开端的性质，同时也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也就是说，差别者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个世界的基本性质、存在方式、基本规则。整个世界的演变和积累说到底，都是差别和差别者关系的积累和演变。

简言之，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差别和差别者的世界。任何事物绝无例外。

这应该是一个新的本体论方案。

验证这个观点的正确性方法是用证伪的方法考察其解释性，至少不应与物理理论、现实世界的事实有任何的冲突和例外。一般来说，任何命题都可能被证伪，只有本体论的基本范畴例外，因此也是最容易被证明的。只要有一个例外。

4、物质与元间的世界

差别者互相构成了差别关系，第一层的意义是谁与谁之间的差别，第二层的积累就产生了“什么样的差别”的新内容，可以把“什么样的差别”称作“差别形式”。随着差别者和差别形式的不断积累，世界的演化出现了凝聚和分解两种趋势，差别者不断地积累，形成了“物质”，而物质都是以不同的差别者以凝聚的方式组成的，或者说，差别者的积累形成了物质；

同时，所有不同的物质都是许多差别者以不同的差别形式组织起来的，这种差别形式表现为结构、形式、模式、规则、模样等等。实际上都属于差别的积累形式，或者说属于差别形式的积累。简言之，差别的积累形成差别形式，形成元间；差别者的积累形成了物质；当差别形式充分积累，差别形式相互之间也是差别者。

充分的积累导致这样一个局面：任何物质都是有结构的，不存在没有结构的抽象物质；任何结构都是以物质作为载体的，不存在没有物质依托的抽象的差别形式或抽象的结构。

我们这里用“元间”这样一个新的词汇代替“结构、形式、模式、规则、模样”。时间、空间、能量都不过是一种差别的形式。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任和物质都是元间的，任何元间都是物质的”，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物质与元间的世界。或者说，我们的世界是一个物质与元间的世界。

古希腊、古印度、古中国的哲学家最先追寻到的最一般范畴是具体的物质，如水、火、土、风之类，之后出现了“气”这样的抽象物质，进而出现了 “物质”、 “精神”这样的抽象概念。

其中，应当引起注意的是“精神”这个词，初学者和大众容易误解为是仅仅指人的精神状态或者是一种灵性，实际上，这个词更多的是表述非物质的规则、模式，人的思想和情绪只是其中的一种。有的一些哲学家把狭义的精神定位为人的精神和意志，认为人的意愿直接会干涉对象的存在状态；也有很多的哲学家认为广义的精神更具决定性，最典型的是黑格尔，认为世界的一切都是一个绝对精神演化、物化的结果，这里的绝对精神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自然规律，黑格尔的术语是“逻辑”“理念”。他给我们的悬念就像《红楼梦》里警幻仙子的大书柜，为每个人准备了一个小册子，里面规定了所有的人生命运，用他自己的描述，就像一粒橡树的种子，里面含有这株大树一生全部的指令和程序，绝对理念就是整个世界的种子。

物质或精神哪个是主宰的争论贯穿了整个哲学史。于此不同的是，中国、印度古典哲学中还有一种思路，认为两者对立统一，相辅相成，但都没有系统、严谨的现代科学意义上的逻辑表述。

到了1930—1950年代，金岳霖、熊十力分别用不同的术语和路径对此做了深刻的研究和阐述，形成了自己的体系。到了2002年代，郭绍华在自己的《物质与元间的世界》一书中也做了重复性的事情。这三种版本的中心议题基本相似，都把物质和精神的对立统一作为了最一般的范畴。

直到2004年《逻辑起源》问世，关于最基本范畴的方案终于出现了跳出了延续几千年的死循环的一丝希望，有了一个新的选项。这本书认为：对物质和精神这两个范畴的进一步抽象，可以发现，两者都属于差别和差别者。可以进一步被抽象的东西就不是最单纯的，也就不会是最基本的范畴，不是最基本的就不具备足够的一般性，就不能作为哲学的基本范畴。对这两个范畴进行进一步的抽象和追溯，最终的会追溯到以纯粹差别和纯粹差别者的直接重合的终点，离开了这个极限点，都是差别者之间的差别。

根据这个思路，我们实际生活其中的这个物质与元间的世界只是差别与差别者的世界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段落和现象，当我们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具备了向前追索，向后发展的可能。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启示是，哲学、每一种哲学都必须为自己设定定义域，都不能超出自己的定义域。定义域的边界是你使用的最基本范畴的一般性程度，这样就避免了许许多多无谓的争辩。

5、元间的分离和转移

到这个发展阶段为止，我们讨论的世界还是一个纯物理的世界，生命物质还没有出现，世界还能维持在物质与元间对等的状态。

生命物质出现之后，一个革命性的变化出现了。此前，特定的物质意味着特定的物质素材以特定的元间形式组织在一起，物质素材以这些素材之间的关系形式共同构成了这个物质，这两个因素中的任何一方发生变化，都直接影响这个物质本身的性质。

在物质实体的相互作用中，一个物质实体会把自己的结构强加在另外的物质实体上。比如一粒陨石砸在沙地上，会把自己的印记留在沙地上，尽管陨石和沙地的物质成分没有大的改变，但是陨石的外形部分的被转移到了沙地上，这就是说，物质的元间与他原先所依托的物质实体发生了分离，被转移到了其他物质实体之上，元间被转移了。

这种元间转移还是初步的，不可避免地伴随物质成分的相互作用、影响、改变，从而造成元间转移的失真，还不能实现更纯粹的元间转移。直到生命现象的出现，更纯粹的元间转移才成为可能，才成为新的事实。DNA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同的物质实体具有了相同的元间形式。

第二阶段，更进一步的发展是感觉和记忆的出现，元间开始的成规模地脱离具体物质，客观世界的形象和元间被用神经细胞连接的形式实现了分离和记忆，形成了真正的元间分离和转移。

第三阶段的元间转移是人们发明了各种身外的记忆载体，同一个元间可以用任何载体所记忆，元间实体相对于物质载体来说，就是独立的，甚至是纯粹的，元间分离事实上已经实现，这样，“物质与元间对立统一”的原则走到了极限，物质和元间出现了相对的分离。

自然进化的第一个革命性的进展是元间分离和转移，元间分离和转移的现象是自然进化到一定程度时才出现的历史现象。

6、元间的抽象和处理，元间要素的产生

之前的元间转移，都是与具体物质素材相关联的具体元间实体的转移。神奇的进展是，当思维现象出现之后，大脑能够直接分解处理具体元间实体，将其分解为更加细腻的元间素材，这些元间素材甚至是自然界本来没有的东西，直到分析的极限，这个极限就是差别和差别者，例如0和1，0和 1本身不是数，只表示“不同”与“差别”，0 和1 的组合，才表示具体的差别形式。这就实现了元间的抽象，甚至达到元间抽象的极限，可以将所有的具体元间都能毫无例外的分解成最基本的元间素材，可以分解为极限状态的元间素材，进而还原成为元间素材以特定关系构成的元间实体。或者说，大自然吧一个从环境中转移而来的元间实体，分解为元间素材和元间素材之间的关系这样两类东西，也还原成差别者和差别形式。

顺便指出，只有实现了抽象的元间，也就是可以在任何物质载体之间转移，不受载体的物质性质限制元间，才能实现理想的、完美的转移，就像我们现在可以把一个文件在各种各样的、形形色色的媒体之间转来转去，却能保证文件本身的不变性，这样的元间就是纯粹的元间实体，完成了对于“物质和元间对立统一”的相对超越。

7、元间组合与场景模拟的能力

   接下来的奇迹是，高等生命居然能够通过组合自己已经获得的元间素材，预先模拟将要发生的势态，利用所获得元间规则，替换不同的变量，模拟出一个场景，并将这个场景与真实场景比较，这种演绎能力成为了最重要的生存方式。

纯粹的元间实体和元间运行产生了。更惊人的是，我们已经虚构了无穷多的小说、戏剧、幻想故事。

这被看做是元间组合能力的冗余，成了我们精神世界的重要内容。这个精神世界中有两种极端的内容，一是我们从自然界，从对象世界中转移进来的成分，一种是我们运用过于发达的元间分解和组合能力新生成的对象世界原先没有的东西。

8、两个元间世界的相似性

这些进展，使得我们又再次面临两个世界的纠结。一个是以具体的物质与元间对立统一形式存在着的对象世界，特别是其中的元间部分；一个是由我们的元间组合能力形成的“精神”的元间世界。

首先，必须承认我们依然只有一个世界，我们的精神世界是整个世界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可以实现对元间世界的抽象，大自然目前还做不到，或者说，当前，大自然只是通过人实现了自我认识，实现了元间抽象，将来还可能通过其他形式比如机器人更好地实现他自己的自我认识。

其次，我们必须分析人的思维规则与大自然的规则之间的相同和不同，或者要问，我们有能力、有权利、有可能提出大自然中没有的或者他不同意的问题和规则吗？

对此我的猜测是：

1、人只转移了大自然势态的一小部分信息，只掌握了其中一小部分与我们的生活状态相关联的那一小部分元间和规则。

2、大自然目前的势态，或者说我们目前所生存着的这部分世界仅仅只是大自然可能实现的世界全部可能性的极小的一部分。

3、上述两个集合的交集，是我们的意识能力与自然的规则的交集，其余部分我们现在还远没有涉及。

9、后人本主义或非人本主义

从世界整体发育的大趋势看待人类文明，就人在自然中的地位理解我们的意识、精神、文化、技术的意义。得到的一个清晰的概念是，这世界不是我们独家定制的，我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传统的人本主义哲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人创造的机器开始表现出比人更优越的性能，我们创造的工具开始挑战它的创造者，这是因为我们自己相互之间的竞争，总想用一个更强大的工具取得对于同胞的优势地位，这种努力将成为机器崛起的动力，成为非人本主义生态形式出现和发育的主要原因。

从纯粹认知和探究的角度上看，更有效理解世界的方式和工具应该是更加优越的智能机器。看不出在不远的将来，还有哪些是只有人才能完成的任务。

人是一种很有限的生物物种，他的元间处理能力已经超出了其生物物种本身生存所需要的程度，精神和肉体的冲突日亦激烈。拓展人的生理能力，拓展人的元间消费、欣赏、处理能力是缓解这种冲突的唯一方法。比如，几乎每一个人最大的心愿是长寿或者永生。这就意味着，用现代生物技术、工程技术对人的生理、心理进行改造成为新的需要和可能。延长寿命、减少疾病、托管记忆、用嵌入式设备提高运算能力，提高人体机能已经不再遥远。

这些可以预见的措施，从人本主义的尺度看，短期内，是人自己的需要，长期看，背离了传统的人本主义，因为用芯片改造过的人，就已经不再是人了。

从古到今，绝大多数的哲学，根本上都是人本主义的。因为我们是人，认识世界的工具就是我们自己，都只能站在业已形成的认识工具和认识方法、思维方式的立场上认识和理解世界。而这些又都是世界进化史的一部分，我们发育形成的这一个时空区间中的自然势态被转移、刻画到了我们的生理和心理结构中，使得我们先天形成的逻辑思维准则与这部分的自然势态、自然规律高度吻合，我们都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所以王阳明和康德才会说，人心即是天理，自然最高的立法权就在我们心里；叔本华主张世界不过是我们意志和意识的表象，时下更流行的现象学则认为自然现象不过是纯粹意识内的存有。这些都可视为是人本主义的哲学表现形式。

当我们具有了更大的科学视野，原先所站在人本主义立场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超出了我们的直观，最先拓展这个立场的是达尔文，人被证明只是所有物种中的一个成员，并没有太多的特权。现在我们知道了就连我们的世界也只是无穷世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局部，我们的视野也只是所有观察角度的一个侧面。现代科技和人工智能将提供更宽广、更丰富的角度和视野，世界不再仅仅是人的“纯粹意识内的存有”，现象学话题就要走出自己定义域的边界了。就像从人的角度出发，数字最方便的是十进制，从数学角度看，可以是任意进制的，人的天然方式只是其中的一种特例。视野的拓展不仅超出了我们生理机能的直观，也超出了我们心理能力和逻辑能力的直观，康德的十二个范畴早就不够用了，我们要挖掘更深层次的逻辑原理，刷新我们 “最高立法权”的内容，检讨我们这项权利的局限性。

非人本主义的兴起，实际上是我们不断拓展视野、拓展立场和出发点的努力正在见到成效，这个过程很困难，就像绝大多数人都很难直观想象多维空间和时空压缩、拉伸一样，更多反常识、反规则的新事物会不断出现，观念的扩展将带来的是对人的性质的改变，特别是对人的先天具有的逻辑结构的改变，这才是根本的改变。

对人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从更大的尺度看，这只是世界演化全剧中的一次小小的序幕。一切才刚刚开始，路还很遥远。一个显著的不同是，过去的选择是盲目的自然淘汰，现在有增加了意向性、目的性，针对特定需求主体的选择、竞争和淘汰。

结语

哲学是人们对于世界整体结构的认识和猜想，因此，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色和观点，指望从哲学史逻辑地推导出哲学的新观点显然不切实际。哲学的生命和源泉在于自然科学的进步，其本身也可以被看做是对当代自然科学的一个感悟和提纲，只有这样哲学才会是有生命的，哲学才是活的。